这些年,食品安全事件此起彼伏,令人心惊。2008年,一些奶制品企业的产品被查出添加了“三聚氰胺”,丑恶行径大白天下,这个案例深刻地改变了中国消费者对食品的信任感。 一夜入冬,冰冻三尺。 “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信任的重新建立。”专家说。 崩塌易,重建难。
陈玉梅:“父辈对土地有近乎原始的虔诚,我们想让这份信任撒播得更广” 9月的头一个节气——白露,农园里有一团团绿荫氤氲。仍旧炽烈的阳光,照在这片230亩的土地上。放眼田庄,一畦畦当季蔬菜纵横列队,似婴儿般吸取着大地养分,又如士兵模样,接受天空的检阅。 “我一开始都怀疑地里能不能种出东西。”石嫣凝望着从无到有的青翠农野。 当初,她的导师温铁军同样心里没底。虽然他告诉记者,这已是千挑万选的一块宝地。 “我们找的这块地先前种过8年树,土地相对干净,旁边是京密引水渠,地下是凤凰山的渗水,不曾有工业污染,脱毒比耕种地要快一些,但三年恢复地力这话我当时还不敢说。” 温铁军的目光穿透漂浮着的数字和概念,像撇开不重要的浮沫。“三年前我在和海淀区签约建立产权基地时就说过,以往的农业方式已经把土地和水都毒化了,现在让我短期内产生效益,对不起,先把成本垫付了,先把地力恢复了,把水恢复了,再来谈健康的农产品在哪生产。” “小毛驴”不出三年就名声大噪、态势良好,首先要感谢这230亩土地争气,其次要感谢理想青年们的劳动投入。 “我们的志愿者、实习生都是好样的。有多少80后、90后能像他们几个这样在这拼命干的?没早没晚的!我说他们代表了一种未来趋势。”温铁军说。 从一所师范大学中文教育专业毕业的黄元元于今年3月加入 “小毛驴”。先是当了1个月志愿者,接着升格为实习生。半年后,黄元元被接纳为“小毛驴”工作团队中的一员。大家都觉得,她简直就是这个农场天造地设的孩子。她半开玩笑地说,自己就该是“天生地养”的。 “殷实而贞静”,是黄元元形容农场岁月的词汇。从她恬淡的面部表情,已经很难读出数次工作变迁的动荡痕迹。 “我们把你从土地上培养出来,你却回到土地。”得知闯荡京城的女儿投身郊外的田地,黄元元的父母有些失望。在父辈传统观念中,离开农村跳龙门才是正道。 黄元元倒觉得,回到土地是自己的“福气”。“泥土不肮脏,农耕乃雅事。但愿做半农,躬耕三分田。我特别想珍惜此生的这份福气。在别人那里,耕读生活仍是商业时代的传说,而我则已经身在瀛洲。”她用诗一般的语言给“小毛驴”的内刊投稿。 迎来本命年的陈玉梅生于安徽宿州,父母种植经济作物,拉扯大包括她在内的5个孩子。一年多前,小陈从上海大学金融专业毕业,后在网上看到“小毛驴”招聘实习生,便给“小毛驴”写邮件、发简历。经来回沟通,今年腊月收到录用通知的陈玉梅迫不及待抵京,七拐八绕地找到这方魂牵梦绕的土地。 “刚到时,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比我先来的人在堆雪人。”冬天,顺应只种当季菜的农事规律,这块地就空着,没啥事干。副总经理黄志友笑着说,“你们先保存体力,忙的日子在后头呢。”捱到4月开春,陈玉梅终于扛起熟悉的铁锹,开荒整地。 栽种前,需要先整理田面。经过去年一年的耕种,泥土已逐渐硬化,不再适合种植,如果不整地直接下种,种子的萌发速度会明显下降。整地作畦,就是让泥土恢复适合作物生长的状态,具体活计包括翻土、碎土耙田及整畦。 从小耳濡目染务农氛围,陈玉梅对土地并不陌生。父亲在田地流汗的画面,还深深印在陈玉梅脑海中,“每到麦收或秋收时节,老爸不允许我们在打谷场上遗落谷粒。可能在他看来,那不仅仅是几粒谷子的事,更是一种收获的虔诚和劳作习惯。” 今年,报名要做“小毛驴”实习生和志愿者的近200人中,绝大多数来自河北、山东、安徽等地区,京、沪等大城市基本是空白。在所有新生代务农人群中,像黄元元、陈玉梅那样,八成左右来自务农家庭。 这群重拾农民角色,戴着草帽参与到种植、配送、养殖、宣传等各个环节的年轻人,希冀从土地中寻到答案,他们比一般孩子更敏感于老天的脸色,揪心于一茬地的肥瘦,关注季节的变迁。 “从这里走出去的实习生都会是一个火种。”石嫣说。 温铁军:“拿农药瓶扔这儿,仍然不能打消市民对这里的信任,因为他是直接参与者” 在“小毛驴”宣传单上,这样写道: “成为小毛驴CSA成员有什么好处:收到新鲜、无污染的有机蔬菜;比超市的有机蔬菜低廉的价格;知道食品从何而来、谁种植了这些蔬菜;有机会参与种植、了解种植知识;……人与人之间更多的彼此了解和信任。” 凭借“小毛驴”的运作来观察“人与人之间更多的彼此了解和信任”,是石嫣非常在意的一点。
陈玉梅在“小毛驴”农园搬运蔬菜 “拿我们的农场来说,事实上经历了3个阶段:2009年是初始信任阶段,拥有第一批54户客户;2010年,在之前3年多的累积基础上有了数量上的飞跃,是成熟信任阶段;接下来,就是步入第三阶段,在服务和产品上做文章,获取社会的关注和信任。” 不少人问石嫣,“小毛驴”有没有“证”——国家有机资质认证? “我们不搞有机认证,一来费用高,二来消费者也并不信以为真。”石嫣说。 这也是温铁军的主张。超市里贴着“有机”、“绿色”、“无公害”等国家认证标签的高价食品中,“几乎所有可注册的标签都可以被伪造。我今年注册了标签,按说应该是有周期的,我跨周期照样用,有人追究过吗?”温铁军向记者微微摇了摇头。 温铁军说:“要我看,这块地上,没遮没拦,既有市民,又有农民,又有大量实习的志愿者参与其中,谁能骗得了谁?如果你在这打药,使化肥,别人会看不见吗?当然都看得见。有些私商,搞私人农场的,拿农药瓶子扔在你这儿,也仍然不能打消市民对这里的信任,因为他是直接参与者,他很清楚事实。” “在这儿,自然天成,大家是参与者,形成了信任和信用。这可能是一种更为长效的信任。客观上说,它起作用是因为降低了交易费用。因为当消费者同时也是生产者的时候,他们没有了交易,自己占有了产品。”温铁军侃侃而谈,“所谓信任、信用关系,不能靠一般的市场关系来建立。我早就讲过,为什么农村到处充斥着假冒伪劣,是因为任何外部主体进入农村市场的交易费用太高。当你解决不了交易费用的问题,就只能听任市场环境的恶化。”
虽是异乡人,但黄志友像爱故乡一样爱“小毛驴”农园。 一头“黑马”姿态的“小毛驴”当然不可能挽回失信的汪洋大海,十头、百头也未必能。但周立认为它未尝不能叫醒人们的神经。“无论高校还是地方政府,都不可能支持一个模式很久,只有社会支持才能长久。‘小毛驴’这样的替代模式倘能激起社会的涟漪,那么主流农产品市场将面临反思,整个市场环境的改善是可以期许的。” 石嫣:“先付钱后送菜”,是城乡互信第一步 不少人冲着媒体上介绍的“爱种菜的女博士”、“在美国农场洋插队”、“海归博士回国办农场”,来找石嫣——“小毛驴”年轻的管理团队主力之一。这简直是活广告。 有一次,石嫣和一位名叫黄开蒙的订户聊天,她问:“为什么信任我们的蔬菜?” 对方很坦率:“就是因为认识你这个人嘛。” 一位叫王国庆的订户也跟她提起,加入“小毛驴”是因为“学生模样的团队”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尤其信赖石嫣。 根据调查,石嫣得出两个结论:认识生产者对于消费者来说,是信任的一个条件;大学生的身份与信赖、可靠有密切联系。 进一步想下去,她又反思:“小毛驴”原本是要成长为一座搭建信任的桥梁,让农民与城里人“面对面”,不是光让城里人和大学生面对面,更不是拿她个人的信誉作“抵押”。 欣慰的是,她和“小毛驴”团队毕竟用了两年多时间,带动消费者接受了先付钱、后送菜这种与菜市场买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习惯完全不同的理念。 先付钱,后送菜,实际上是让消费者和农民共担责任与风险。这种“共担”是一种基于信任的契约关系。若土地减产,农民没有收获,消费者也就拿不到食物;但若是增产,农民和消费者共享收益。事实上,就是甩掉市场流通环节,将消费者与农民直接绑到了一起。 比“共担”更深一层,与“小毛驴”结成同盟的河南兰考南马庄农民合作联社打出的口号是:“让市民和农民结成亲戚”。 口号创作者、挂职在县领导岗位上锻炼的学者何慧丽有一个朴实的理论:亲戚会给你下药吗? 比如消费者“购地包米”,农民将消费者名字或单位写在牌子上,插在田间地头。耕作时会增加责任心和感恩心,将地种好,用不着去投机;另一方面,城里的消费者还可以派出代表,亲身到为自己种大米的农民地里去,观察自己的粮食的长势状况,到农民家里看他们的生活状况。 “两方走动多了,就熟悉了、亲切了,城里人和农民好比结成亲戚了。你想想,亲戚会给你下药吗?”何慧丽认为,应该摸索使消费者和生产者双方都受益的良性互动机制,信任的链条在哪儿断了,就从哪儿接起来。 信任是一种有黏性的物质。当挑剔的消费者渐渐相信菜品的单一是时令使然而不是偷懒、菜上有泥其实是为了维护菜质新鲜而不是骗斤两时,石嫣还不满足。 她“试探”人们可以为农场乃至村庄做得更多,比如出简报,比如参加配送,比如带着孩子来这里劳动,在端午节一起熬一锅五谷粥,打开心防结识老农和新友;为“小毛驴”的明天出谋划策,分享更多环保和有机新知识,关注中国新农村建设……而不只是为了“吃”。 来源:中国大学生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