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学术讲堂 党史学习 理论家园 高端言论 先锋之歌 名篇鉴赏 经典著作 影音资料 人生寄语 文明礼仪 健康驿站 新书快讯 走进福大  
名篇鉴赏文章 当前位置: 首页 > 名篇鉴赏 > 正文

端着盒饭思饭盒

信息来源:暂无 发布日期: 2015-03-22 浏览次数:

 

一日中午不归,从家中带了自做的午餐。饭盒就置于圆桌,同事小邓经过,探头张望,然后围着圆桌来回两个半圈,诧异地抬起头来,问我:“你用这饭盒?你也带饭”?

“是啊”,我淡然而答。

旁边有同事深度敏感,嘻嘻笑起来:你怎么会用这种饭盒?——言外之意,好象我该捧一只星星雕刻成的盘碟,食着沾裹晨露的蜜饯。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我呵呵笑了,说你们以为我是天使天仙知了蝉啊,其实我是生在土里,长在地里,滚满泥巴的真实的地瓜!而且,还是本地黄皮黄瓤的品种。

令大家见笑的,是一只老式的饭盒,矩形,铝制的。饭盒的年纪嘛,当然属八零后了。这“八零后”,非我这些八零后同事光鲜靓丽,它的面目坑坑洼洼,已经沧桑得不行,一派苟渡残年的模样。据说铝元素能致人衰老,因而它被多年闲置不用,我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早上顺手摸来,盛了点小炒菜,竟令这老饭盒以脱离时代、不入主流、古董不古董的情境重见天日,一点利用价值瞬间湮没于尴尬。它象位慈祥和气、形容枯稿的小脚老太,干枯的手瑟瑟掸了掸大襟褂上的历史灰尘,怯怯地蹒跚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坐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一针一线地为我们的露背晚礼服盘结个纱质袢扣。

可那袢扣,现在的我们不会盘结。

欣赏着那袢扣的传统元素的美,旋转着那魅力四射的礼服,时尚气息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我们却忘记赞美和感恩小脚老太。小脚老太悄然消失,她一步一步退出我们的视线,越退越远,直至被我们的心冷漠地淡忘。忽然感觉,她象我们的奶奶。

联系起亲情来,人心底自然涌起层层情感的涟漪。那么,就相当于,我,想起了旧饭盒时的情感波动。

那年冬天,这只旧饭盒被我妈交与我手上,从此我宿命地接过来一种人生。饭盒是铝制的,沈阳产蝴蝶牌,方方正正,周身泛着银白色的光泽。那是我第一只“铁饭碗”。尚且容我这么有点夸大其实的比喻。其实真正的“铁饭碗”,是非农业户口的工人,叫做“固定工”,他们的工资以粮食补贴的名义比合同工多四块钱,还多一本可以去粮所领供应粮的小本本。固定工极有时代赋予的优越感自豪感,具备谈恋爱挑肥拣瘦的硬性条件。但大家每天进出食堂端的饭盒却是一个阶层的,都是铝制矩形饭盒,极少见到不锈钢饭盒。

食堂的伙食通常只有一种菜加馒头,偶尔两菜,除了米粥,从来没有汤。我把饭盒从窗口递过去,大师傅瞥我一眼,眼皮一耷拉,量人下饭勺,一份少量的菜娴熟地扣进我饭盒里。然后,伸出不知干净不干净的肥手,捭一半馒头,直接置放与菜上。等我吃那半馒头时,底部被菜汤浸湿,湿漉漉、粘乎乎,让我想起大师傅的手,联想蔓延开来,于是就难以下咽。后来,就有了经验:饭盒盖翻过来,专盛馒头。如此,这单层饭盒,也就有了一盒两用的效果。食堂的土豆不削皮直接下锅,饭后我常在饭盒底部汤汁里发现黑黑硬硬的煤渣子。同事们常愤愤不平;是不是把煤铲子两用了?

尽管食堂的饭菜不好,也要花钱买饭票。既痛孩子又省钱,我妈及时抓住了生活的这个角度。每天上班,我的前车筐里总有一个绸布包,包里是饭盒,饭盒里是我妈做的热乎乎的饭菜。香喷喷这词不敢说,那歌里唱的年代,似乎没带给我家歌曲般的美好。所以我饭盒里,装得最多的是大白菜叶炒个蛋或者米饭豆腐什么的,尽是没汤水没肉的简单饭菜。工厂里的锅炉是免费的加热炉,一摞摞的饭盒都搁那温着呢。好景不长,厂长禁止了我们的行为。那么后来,——拿开水直接冲烫了来吃。好歹有汤有水啦!那时的我胖胖壮壮,粗粮淡饭养得我面若桃花。

我远亲哥哥农转非分配在邻厂就业,因此我妈常准备两个饭盒,其中一个让我给他捎过去。时间久了,邻厂的青工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终于明白:这送饭盒,是有讲头的。后来,他们也终于明白我不是他的女朋友,这更激起他们的羡慕和对亲情饭盒的强烈渴望。每次我一进大门,青工们的眼睛就盯上我手里的饭盒,那眼神,贪婪且温暖。出门在外,还是家里的饭菜最相思啊。

[FS:PAGE]

男女青工谈恋爱,饭盒是不可或缺的情感载体。维修工文胜的媳妇就是送饭盒送上门的。那年,我常见一个活泼的胖女孩来车间找文胜,每每是开饭时间。胖女孩手里,一定提着两个饭盒。她把两饭盒打开,两人对食,一顿两菜,饭香盈满了维修车间,又伴着欢声笑语从窗口飘出来,直羡得男工们捶胸顿足咽口水。饭菜是胖女孩亲自在宿舍里做的,她超前地践行了那句爱情“真理”: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

若有哪个男工的饭盒被哪个女孩悄悄拿走,盛满了可口的饭菜悄悄送回来,那关系,就不言而喻了。也有男工,趁旁人不备,一筷子把肉夹女工饭盒里去,然后边大口嚼饭边洋洋得意地笑。

不细看,我们的饭盒几乎一个模样。但在有心人眼里,饭盒就是不一样,各有各的模样,各有各的表情。

我上过夜班,是那工序最小的工人。零点时要加餐的,我却困得趴在熨烫桌上睡去。我的饭盒就有人认识。同事姐姐们常不打招呼地拿走,然后装三两根油条送回来,督促我加餐。很多年后常忆起,却记不起那几位姐姐的名字以及模样,只记得她们二十岁出头,马尾辫,来自城区周围某些村庄。那种暖暖的感动,象极了温温的饭盒,捧在手里,暖在心里,绵延在我的人生岁月里。

下班时段,马路上自行车如流。自人民医院位置东望,人民中路(那时称石桥东岭的坡)的情景蔚为壮观,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上上下下飘飘而动,是自行车族大汇集的强阵容。若并入车流,会听到叮当、啪啦的声响,这声响来自于人们的前车筐,那里有饭盒。饭盒里面,有勺子随着颠簸在蹦跳。饭盒和勺子是铝制的还是不锈钢的,声音皆有区别。以致于许多年后,我仍具有分辨这些声音的功能。

最早端起餐厅的餐盘时,颇有些得意。————不仅不用自己洗饭盒,还可几菜一汤地吃个痛快。家里多层的饭盒、保温桶,相对于多格的餐盘还是麻烦得多。自然而然地,爱上了餐盘。但久之便腻了餐厅的大油口味,于是,弃了餐厅,一个电话,盒饭如约送上门。

送盒饭的业务员开专车来的,车上印着其公司品牌。他清眉朗脸,洁白的工装,绝不象当年食堂大师傅那般降人食欲。打开盒饭,米多,菜少,倒也算精致。但量也“精致”,象是要喂猫。要么,就是减肥瘦身教练设定的量。业务员说:同样六元一份,可我们用花生油、好肉,好菜,所以成本高,当然量就稍少点啦。不过营养全,保证你下午“不饥困”。

有天晚间散步,意外邂逅盒饭车。业务员正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成桶成桶地装着肮脏不堪的油桶。这家油坊,前段时间被工商质监卫生三方联合执法过,缴完罚款整改完毕,不久就大张旗鼓地转正了。联想起洁白的工装,洁白的盒饭泡沫盒,忽然间混淆不清黑白的概念......媒体曝光的镜头开始在脑际幻灯片般轮回放映......

从此不再吃盒饭。

想起当年的饭盒,虽是铝制的,可内容物百分百放心啊。又想起大师傅,土豆皮不刮,油和菜却是安全的。瞬时间,一些怀旧的情绪夹丝伤感海雾般弥漫而来。

那么,高档名品包包里为什么就不能再盛只饭盒呢?哪怕是只旧的。饭盒的材质可以更新,但其本质终是用来装饭的,实用就是好饭盒。再好的饭盒充其量是外包装,里面的饭菜质量才是至关重要的。

一些人挎着引以虚荣的奢侈品包包,独自站在人群的一角吃盒饭。盒饭便捷,便捷得他们顾不得与人亲近交流,顾不得细嚼慢咽,顾不得消化吸收,顾不得兼容笑的表情,更顾不得和你打个招呼。

--端着盒饭的时代,不妨思饭盒。

 

文章来源:中国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