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晚上11点多了，杰民兄弟还硬把我拉出去喝两杯。他说，“你最近神神的，到底怎么啦？”原来他担心着我的生活里出了什么事。嘿。我能有什么事？还不一样忙碌而无奈地应对着紧张的工作，一样适意且温馨地过着家居生活，此外，执拗地看看书，发发呆。而倘若真要说有什么变化，无非越来越喜欢在小区花圃前，泡壶茶，翻点书，或对着天空，呢喃自语，而不愿做点别的，包括我喜欢的写作。
我发现，呢喃自语不仅是一份自我保护，还是通往灵魂深处的一条蹊径。
呢喃自语，貌似自己和自己说话，其实是和自己内心的神灵说话。你孤独一人，却有整个人类的声音在心中回响；你在此刻发呆，却同时邂逅了既往与未来。你无所适从的身体，脱离了符号与功能，与周遭万物融合；你安静的心，独享此在，与诸多仙灵共舞。
呢喃自语，和喋喋不休，不同么？
不仅不一样，而且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境界。
喋喋不休的，是个体的才华没能得到发挥，是欲望没能得到满足，痛苦没能得到宣泄，前途没能得到落实，一句话，从头到尾都只是你自己的生存——和整个人类的存在无关。而呢喃自语中，没有个体的欲念，是整个人类借助于你这个肉身，进行思考和感悟。
许多作家早期的作品都耐人寻味，它们是作家和心中的神灵长时期对话的产物，是厚积而薄发，而成名之后的许多作品，大抵是为了写作而写作，甚至只是迎合市场需要，还能令人怦然心动吗？从安静的呢喃自语，变成恶俗的喋喋不休，不仅不能给读者带来美感，反而破坏了他们心中庄严的想往和安静的体味，实在是桩罪过。
笑话别人的同时，看看我们自己吧。我们，几乎所有的人，活着，都是整个儿地处在这样喋喋不休的状态——当然，没有说出来而已，要不满大街都是疯子了。可是，仅仅没说出来而已！我们的脑袋瓜从来都没有闲过，忙着规划，忙着顾虑，忙着抱怨，忙着生气，偶尔逮着人，就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男人们这样，女人们更是如此。当然不是因为男人们境界更高，而是人类长久以来的男尊女卑的传统让男人们可以更多地借助于种种的娱乐，把这一切暂时给掩盖了——所谓的哥儿们，无非是酒肉之徒的聚合。女人们活得比较真实，她们也就更多地被日常琐屑牵着鼻子走。
在这样的喋喋不休中，你的所有的关切点都和你有关的，可是，那个真正的你，却隐匿了。
是啊，这就是人生最大的悖论：你只能在你——和你相关的一切现实——之外，找到你真正的自己。
我们常说寻找自己，我们满世界找，找到了么？没有，而且永远也找不到的。为什么？因为方向错了，你在你的灵魂深处，而不在外在的一切头衔或得失中；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出发点都错了，你从未曾丢失，又谈何找到？“捧着金饭碗讨饭”，正是我们人生的最真实的写照。
你，在与你相关的一切现实之外存在着。
反过来，也就是，只有当你在日常生活中，能够忘怀一切与你相关的现实——你的名字，身份，作为，得失——的时候，你才真实存在着。你不在你的个体之中，你在人类的联结中，你在天地的呼吸间。你是宇宙之行的一抹气息，你是进化之旅的一个脚步。
做得到吗？
太难了！而这正是所谓艰难的修行。积压在我们身上的，不仅仅是我们几十年来的生活习惯，更有千百年来陋习的积淀。仅仅一个念头，就能消除？
那不过自欺欺人。
我们有把握做到的，就是在每一个忙碌的空隙间，以及每一个孤独的时刻，呢喃自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