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繁复杂世界背后存在何种机理?作为新生代的国际问题研究学者,一时间着实不敢轻下断言。然仍少年意气所驱,存此意念,唯向古人借智慧,向同仁借言论,试图理解其间各种纷繁复杂之事。
三句古人言
第一句古人言:所谓世界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纵观2016年,我们看到,在这世界大势当中,充满各种离心力和各种向心力。分分合合,相互作用,共同存在。
首先,在区域层面上,英国脱欧让我们感受到离心力在欧洲的萌生和蔓延。明年,将有11个欧洲国家会进行总统选举、议会选举、各类公投。未来的欧洲充满变数。不少战略学家预测,未来的欧洲将继续分家,直到“四分五裂”。但在这些“分”的元素背后,不是没有“合”的成分。也有学者一直认为,区域一体化本来就是双刃剑,它既是全球化的一部分,又是全球化的反作用力。因此,离心力愈发萌生、不断 “分家”的欧洲,甚至可能某一天走向破产的欧洲一体化设想,是否又将预示着一个全新版本的全球化图景呢?
其次,在诸多议题领域当中,都是有分的元素,有合的元素。例如,在货币领域,我们看到多元货币篮子里有了人民币这一新成员。货币篮子的多元化正是为了改变原有美元独霸带来各类“负面溢出效应”的现象,正是为了进一步调试不公正、不合理和无序的国际货币秩序。再者,贸易领域的治理规则更是分分合合,有TPP、TTIP、RCEP、FTAAP等等。各种范围和层面的规则乱象背后,我们看到了一种理想版本的合力,即,在未来世界,理想的贸易规则版图应该是具有渐进性、包容性和高标准的。TPP颠倒了这一顺序,没有关注包容性,而是一味排他,注定了它的道路不会坦荡,不会受到国际上多数国家的支持。任何规则的诞生,都需要经历时间和实践的磨砺,国际贸易治理规则也是如此。它需要更多地倾听,渐渐成长,从各国实际出发。
最后,在全球层面,也是有分,又有合。面对各种“碎片化”,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站在全局的角度,试图在全球范围之内,激活经济增长活力,摆脱经济疲软的阶段性瓶颈。这是一个中国发起的全球性努力,它需要沿线,乃至全球各国的共同努力。
第二句古人言要说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是变化”的朴素道理。
借用《赤壁赋》之语,“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变化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没有变化也就没有进步。人生也罢,世界大势也好,一概无法逃脱变化之理。然而,变中有不变,不变之中也有变。
首先,不要过度解读“变”,警惕保护主义、民粹主义背后的西方大选政治。变相背后,往往蕴含着不变。不少评论认为,美国精英政治的年代已过,而迎来了民粹主义为特征的草根政治,中产阶级将成为最大损失者。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草根是谁?中产阶级是谁?精英又是谁?美国精英政治的本质并没有改变。特朗普作为精英集团的代表,以草根口号获胜,这背后的政治逻辑,想必无需赘述。
再者,回顾大国兴衰的历史经验,以不变应万变。我们回望大国的兴衰,往往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进程。一个帝国的衰落经历了很长的历史时期;而一个新的大国的兴起,也非一蹴而就。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世界GDP的重要贡献者不会发生剧变,重要的全球治理的规则体系框架也不会转瞬易主。因此,不变亦变,变亦不变。在认清不变的基础之上,做好迎接变化的准备。前者是基础,是保障。
第三句古人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句话要讲的是面对种种纷繁复杂,要建立危机预警机制,应对各种不确定性。
首先,我们为什么需要预警机制?一个直观回应就是,我们将面临一个更加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不确定性的重要来源则是越来越多具有非传统性的安全隐患与挑战,例如人口问题、宗教、网络安全等。这些问题有的是新近萌生的,有的是既有的,但在新时代增加了诸多新特性。我们传统的手段、思维和理论基础并不足以应对这些非传统性的问题。因此,有必要建立危机预警机制予以应对。
其次,如果发生了美国战略收缩,谁来提供公共产品,维护世界稳定?中东局势走向何方,反恐局势又将如何?未来充满未知数。我们是否已经做好准备,应对各种可能性,回应越来越多的世界期待,我们是否已有预案?全球问题不是一家之事,也不是一家之力所能及。因此,我们想要全力参与全球治理,在部分议题领域内起到牵头作用,需要注意的是做好战略预算,学会向全球借力,盘活全球公共产品的大盘子,一起解决问题,把事情办好。
最后,真的要成为治理全球问题的中流砥柱,我们是否已经有了足够的预警,是否筹备好了足够的智力支撑?相比我们的联合国会费,中国籍的联合国雇员比例非常低,更别提管理层比例。在全球技术性官僚方面的缺失容易引发 “木桶效应”,影响我国参与全球治理的能力,设置全球议题的能力。
一个中国定位
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国该如何找准外交战略的定位呢?记得王缉思先生曾经从四个方面的重要属性总结过中国的定位。一是国家政体属性为社会主义大国;二是与现存国际秩序的关系为该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受益者、参与者和改革者;三是中国的实力地位是最强大的发展中国家;而最后一点,也是我想展开讨论的,中国的地缘属性是非东、非西、非南、非北,但又可以说是亦东、亦西、亦南、亦北。
一方面,这种地缘属性的定位,夯实了我们作为桥梁国家的地位。在G20等全球治理平台上,我们既能够与发达国家对话,又可以代表发展中国家发声。这预示着我们能够在南南对话与南北对话当中,提出具有包容性的方案。另一方面,亦东、亦西、亦南、亦北也意味着非常重的国际责任。我们心怀责任感的同时,也对“战略过载”心怀担忧。实力和影响力是一对重要关系;而实力和战略投入,或曰战略扩张之间也存在重要的平衡关系。如何将战略投入限定在合适的水平之上,既能彰显我们的国际责任感,又符合我们的实际承载能力,是我们在贯彻“走出去战略”过程中必须思考的重大议题。围绕这一议题,曾经与学界同仁多次讨论。走出去要基于实力的物质基础,同时也要重视手段的灵活性。这就是要盘活全球公共产品的大盘子,学会向世界融资,向世界借力、借智慧。再者,要保持战略弹性,很多大国都走过战略外向的阶段,比如说对外直接投资(FDI),先是少量外流,后是大量外流。而资金、技术和项目等投出去之后,多是开始反思,什么时候这种投入可以有效增强影响力和竞争力,再是这些投入什么时候可以适当保持弹性,进而“反哺”国内发展与民生。有收、有放、收放自如,才是外交战略的高境界。